12.产室
飘呀飘，飘呀飘……
身体轻盈如浮萍，耳边环绕着哗哗的流水声，迷离的双眼捕捉到的是漫不着边的黑暗，
飘呀飘，飘呀飘……
仿佛乘上了于风中飘拂的布幔，在其襁褓内起伏波动，
飘呀飘，飘呀飘……
可以感觉到，面颊上残留着一抹湿润的痕迹，然而那缭绕不散的温热犹如血脉相连的脐带，给自己带来了一丝淡淡的安全感。
飘呀飘，飘呀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自私的我们！
听见了女性的啜泣声，虽然幼年的认知无法捕捉到话语的含义，但这类似赎罪的乞求却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尚未发育的大脑里。
阿尔克特大尉、尤利娅，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它没有……
之后是男人的说话声，尽管其中夹杂着青涩的味触，却难掩背后决死的气息，震颤的嗓音宛如被刀割了一般，似乎随时会迸射出鲜血。
飘呀飘，飘呀飘……
已经记不清这些记忆的残渣始于何时，然而与生俱来的冲动却在渴求着声音的主人，那是生物自诞生以来共通的本能。
飘呀飘，飘呀飘……
声音的主人大概已经不在了，流水声亦变得愈发急促，身体开始冰冷起来，呼吸也逐渐微弱下去，头顶和背部隐隐作痛，就像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一样。
生的欲望渐渐泯灭于无尽的缥缈中，总觉得就这样飘往所有灵魂最终的归宿也不是什么坏事，未开始就结束了，也许会带着稍微那么一点不甘。
呜哇哇~~~~~~~~
接着，未发达的听觉神经捕捉到了，啪擦啪擦水花溅起的杂音与稚气未脱的悲鸣。
之后缥缈的轮回停摆了，迷茫的黑暗里浮现出一抹粉色的光影，拼尽全力将手朝那边伸了出去，温暖的触感立即包住了整个小手，
啊啊啊，好险，差点就冲下去了！
稚嫩的童声，竟与之前所渴求的女性的嗓音有几分相似。安全感，安心感，安乐感……生的渴望在小小的身躯里重新燃起。
呵呵呵，真可爱~我叫露娜·帕佩特哦，呜呜，都被溅湿了，真可怜！
来，我们回家吧？
………………
…………
………
……
呜……咕咕……
记忆的片隅被强行关闭了，蛋白质燃烧后的强烈焦臭味顺着鼻腔直灌脑际，强行驱散了覆盖在认知神经上的迷雾，小银如细毛笔般的双眉震颤了一下，遮蔽了红如露比的眼睑缓缓撑开，模糊的影响仍捕捉不到焦点，只能感觉到昏暗的环境下，惨淡的蓝光似鬼魅般飘忽其中。
救……救救……救救我……
首先觉醒的是小银的听觉，那是微弱如蚊蚋，微弱到随时会消失的求救声，逐渐清晰的视线追着声音飘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杵10人也未必能环抱的支柱，一头直冲混沌的天花板，另一头则扎根于同样漆黑如泥沼的地面，其表面上爬满了类似于捆扎的电缆却又如带生命的触手般鼓动着的黑色带状物，声音的主人来自于支柱的一侧，一个惨白的圆球……
不，定睛一看，竟是一活人，也许用活人来形容又有些不贴切，头顶失去光泽的珊瑚角缠绕着披散的头发，尽管看不清发际阴影下的面容，但可以看见枯如落叶的双唇正颤抖着编织着求救的话语。这个龙族女性四肢被支柱的带状物所埋没，裸露在外的腹部如同巨大的雪球，甚至能看到膨胀后表面上浮现出的红色血丝，悬挂在支柱上的鼓胀的躯体犹如结扎在树木上的成熟的果实，似乎在下一瞬间就会坠落。
咕……嘎嘎嘎……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被禁锢于支柱上的龙女爆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惨叫，膨胀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凌乱的发丝随着疯狂摇晃的脑袋在半空飞散，小银目睹到了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原先鼓胀的腹部开始从内部往外撑，并愈撑愈大，表面上的血丝也跟着朝周围疾走扩散，眼看就要爆发开来，此时惨叫戛然停止，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吸气声————
救救我……
啪嗤————————
如热胀冷缩后清脆的爆裂声，小银的视网膜被浓郁的血红所覆盖，眼前女性的躯体不再是白蜡般的雪球，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挖空果仁的红石榴状的躯壳，悲惨的下半身刨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只余下随神经跳动的失去生命的遗骸。如果仔细去看，可以发现有什么物体从化作肉屑的肉体中拖出一道血痕滚落到地板上，借着爬行于支柱表面的蓝光，那所谓的不明物体竟是数只长着指头大小珊瑚犄角的龙族幼崽，外貌大体上与其他种族的婴儿没有区别，但背部轻微的隆起与从尾骨处延伸出的只有食指长度的尾巴是其种族的象征，当然，这些幼崽一律是女婴。
咿咿————————
目睹了这一惨状的小银不禁漏出了细微的悲鸣，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却发现无法动弹分毫，她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竟与对面惨死的龙族一样，四肢都被带状物的巢穴吞噬，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使不上力气，更别说变化为龙型了。
此刻，小银赫然发觉，原来自己身处的广大空间不止有一根支柱，借着带状物时而闪烁的淡蓝色光斑，目测范围内就有超过五根支柱，而且支柱的表面还挂满了纯白的果实，不，应该是腹部膨胀的龙族女性。也许是方才的惨叫唤醒了疼痛的记忆，其余被禁锢的龙族或痛苦地呻吟，或悲痛地哭喊，交杂在一起如地狱阿鼻叫唤的奏鸣曲，扭曲着小银的听觉神经。
“这、这都是什么！”
“哦？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
尖细却又掺杂着一丝浑浊，如同被处理过的分不清男女的嗓音传来。小银警觉地扫视自己身旁如墨的昏黑，一团黑影无声息地汇聚成了一硕大的人影，随着夜视能力的恢复，双瞳里映出的是一宽大修长的漆黑袍子，而包裹在袍子里的则是声音的主人，脸上爬满皱纹的神族老体，仅露在外的头部没有毛发，取而代之的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皮肤与混浊如无底洞的暗色双目，仿佛直视就会被吸进去一样。小银的记忆告诉她，她认识此人，而且绝对不会忘记。
“多米诺·波多斯坦……”
“啊啊啊，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喊老朽的名字————”
老朽的孙女哟！
仿佛穿越了空间，多米诺竟一瞬缩短了本来相差数米的距离，滑动到了小银的跟前，丝毫不在意少女抽搐的面颊所流露出的憎恶之情，多米诺发出嘿嘿嘿的意义不明的阴惨邪笑。
“谁是你孙女！”
“哈……老朽向来心胸宽广，就姑且原谅你的无知吧。”
老人嘴角一歪，转而展开双臂，好似夸示一般，大声说道，
“这里是龙巢的产室，你母亲诞生的地方啊！而老朽！多米诺·波多斯坦，龙巢的主人，既是所有龙族的主人，亦是所有龙族的椿萱！”
母亲？多米诺的宣言令小银陷入了混乱。小银对母亲的记忆本来就十分暧昧，母亲是谁？相貌如何？自己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是在河道漂流时被名为露娜·帕佩特的女孩所救，因而关于自己从何而来，从哪而来，都没有准确的认识。
“啊啊，这困惑的表情，简直和你母亲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脸上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多米诺爬满老茧的手摸上了小银的面颊。
“别碰我！”
想要挣脱逃离，身体却不听使唤，小银只得回以散发着敌意的凶恶目光。
“哼！果然是留着那个男人的血吗！”
多米诺的手忽然如钳子般捏住了小银的双颊，并逐渐施加力道，将小银的视线摆正到自己的面前，
“唔咕咕！！！！！”
“老朽赋予了你们生命！赋予了你们存在的价值！啊，对啊！将你们从腐臭的躯体转化并升华为这般华贵却又低贱的姿态！”
多米诺扯着嗓子怒斥道，癫狂的情感笼罩了整个产室，盖过了囚徒们痛苦的叫唤。他泄愤似的将手指嵌入小银那已经泛红甚至发紫的面部，
“不惜利用那群愚蠢的生物作为垫脚石，好不容易开发出了可以适应任何极限环境与毒素的物种！这样就毋须惧怕什么女神了！不！创造了超越任何一切物种的老朽才有资格被称为神！”
居然自称为神！这人难道是疯了！小银难以置信地死盯着面前这个仿佛在自言自语，面露狂气的老神族。
“但是！但是那个男人竟然敢在我的道路上添堵！对！老朽最成功的作品！最自豪的女儿！竟然拒绝了老朽的施舍，和那个臭小子一起反抗我！”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愤怒地胡乱践踏着地板，发出砰砰砰的击打声，甚至整个空间都为之颤动，多米诺的神色如变色龙一样，突然平静了下来，转而浮现出一丝喜色。
“不过你还是回来了，啊啊啊啊！老朽的孙女哦！自从看见你那雄伟的身姿，那与众不同的银发，还有这熟悉的味道！这都是那小丫头藏不住的！”
吸吸吸，多米诺把鼻子凑上了小银垂至肩膀的银丝，如饥渴的野狼般嗅了起来，而无法动作的小银则面露憎怒地咬紧牙关极力忍耐着。
“呵呵，这次老朽是不会让你再逃跑了。接着一定要培养出更强大，更优秀的龙族，一想到那老不死的幽灵露出不甘的表情，就让人兴奋不已啊！”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开了捏住小银双颊的手，多米诺疯狂地大笑道，与之相对应的，周围的悲鸣声则显得愈发凄厉。
露娜……琉娜……对不起……我……
小银在心底默念着，不知为何，那时在脑海中飘荡的谢罪的话语竟清晰起来。
妈妈……爸爸……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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